越過滿地狼藉的白鶴樓大堂,鍾意推開最裡邊的房門。
嬸娘似乎還在這裡,穿著她唯一的好衣裳,面露嗔怪,卻笑意吟吟地對她說:「姑娘又來這裡,有哪個大家小姐總往外跑的。」
那時她總是死皮賴臉地貼住嬸娘,身子跟扭股糖般,搖著嬸娘的袖子說:「人家不想在院子裡,嬸娘,讓我幫你打理酒樓吧。」
嬸娘總是不肯,她總是說鍾意是大家小姐,不能抛頭露面。
可她哪裡是什麼大家小姐,她從小就父母雙亡,自記事起就是叔叔嬸嬸養育她。三年前叔叔去了西南,一去不返。嬸娘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經營一間酒樓,以一個女子之身,硬是在東城最繁華的十里花街站穩了腳跟。
嬸娘卻把她當作大家小姐供養起來,還給她買了丫頭使喚——
直到走到山窮水盡,也不肯告訴她半點真相。
鍾意的眼淚撲簌簌地打在衣襟上。
名為「白鶴樓」的酒樓還在,嬸娘經常待的房間裡,也還有嬸娘的氣息,可是嬸娘,鍾意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,再也不在了。
上午她跟著帳房劉先生將嬸娘發了喪,現在她抱著嬸娘的牌位,卻連個把這亡魂供養起來的地方都沒有。
這間酒樓......
鍾意走出嬸娘的房間,四顧著被要債的人打砸一番、已經不成樣子的酒樓。
一個月前,一切都還好好的。
嬸娘的酒樓雖然不是京城最有名的,但也在花街上有一號,尤其是四種茶點,因嬸娘有一張秘製方子,所以這四種茶點是京城一絕。
靠著這四種茶點,鍾意和嬸娘的日子,過得還算滋潤。
現在想想,一切都是從那個穿湖色長袍的人來白鶴樓之後才開始改變的。
鍾意一直住在白鶴樓後邊的小院裡,嬸娘並不跟她說白鶴樓的生意,可鍾意能察覺到嬸娘的變化。
有段時間,嬸娘很高興,好像是因白鶴樓生意不錯,後來嬸娘的臉上就露出焦慮,直到最後,一切都無法挽回時,鍾意不顧丫頭的阻攔,沖到白鶴樓抓著帳房劉先生質問,才知道嬸娘被人騙了,欠了巨額的高利貸。
八千兩紋銀。
嬸娘總是說,如果攢夠盤纏,她就帶著鍾意去西南,去找叔叔。
去西南,路途遙遠,車馬勞頓,她們是平民,住不了驿站,只能帶足銀兩,去住客棧。
常言道,窮家富路,饒是嬸娘在京城開酒樓,也始終沒有攢夠這筆錢。
而八千兩紋銀,對嬸娘來說意味著什麼,從未經營過酒樓的鍾意,也十分明白。
可鍾意怎麼也想不通的是,一向堅強的嬸娘,怎麼會自盡而亡。
等她發現端倪趕過來的時候,已經晚了。
嬸娘被帳房劉先生放了下來,變成一具硬邦邦的屍體。
嬸娘丢下了她。
這天地間,從此就剩下了她自己。
一刻鐘之前,帳房劉先生也被他那凶悍的妻子拽走了,白鶴樓裡的夥計廚子早就跑了,廚房裡的菜蔬也被席捲一空。
為了還債,鍾意做主,把棲身的小院和身邊的丫頭賣了,可是這連高利貸的利息都不夠,對方只給她們兩天時間。
嬸娘卻連兩天都沒等到,在當天晚上就懸了梁。
鍾意腦子發木,痴痴呆呆地走向酒樓大門。門正開著,外面人來人往,是繁華喧囂的熱鬧所在。
就這樣走出去,她又該去哪兒呢?
突然眼前出現一人,穿著黑綢衫,搖著一把碩大的摺扇,潇瀟灑灑地向她走來。
鍾意屏住呼吸。